desjikisdestroyed

我不会叫自己幻想家

独行人与欢笑者 删改版

送给朋友的生日礼物,现在改了重发,2022我最满意的作品,中间有部分借鉴,不妥删。

在阅读之前,请务必打开同名歌单

来自girls in red

《midnight love》

《we fell in love in october》

《.》

(循环播放🔁)

或者《midnight love》单曲循环

与正主无关,严重ooc,重要角色死亡预警

全文3.5w字

be预警

这是一个有关爱,死亡与机器人的故事。

当楝独自一人行走在路上时,她遇到了名为枰的欢笑者。










我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就算已经是来到了医疗技术发展迅速,人人都能活到一百岁的下一个九零年代,也已经是一个老太太了。不过我总是想,我就算老了,也一定是一个有钱的老富婆。


事实证明我做到了,在我的倒霉老公死去之后,就已经到达了人生巅峰。作为一名珠宝设计师,对于石头和设计,我总是轻车熟路。作为一名enfp,此时倒好像真的仿佛回到了自己高中时候的样子,那个时候我和几个朋友们在一起,脑子里的怪点子好像就从来没有断过。

那个时候好像我还热衷于写同人文,我翻开相簿,科技发达了,这些老物件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像我那个年代的老照片一样泛黄,每个人的样子都被鲜活明媚的定格在那张小小的相纸上。


如果真的选择去文学系,那现在说不定就做不了富婆了,想到这里我又感感慨万千。看向上面每一张面孔,手继续翻动着,后面的拍立得贴了很多很多。


是我的朋友们。


这个怪名字的始作俑者是谁我还记得,当时她这个想法一蹦出来,大家都认为这个名字非常不错,叫起来也顺口,创新性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们总是叫我橘子熊,尽管我总是不服气这个听起来就很可爱的名字,会让人不由自主想到橘子味的小熊软糖,这名字比我一开始什么酒中仙可好听多了。


这个名字听着听着也就顺耳了很多,我低头看了看别在胸口的那枚胸针,依然是一只棕色的小熊和小小的橘子,这枚胸针的年份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材质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向来在自己工作室员工们眼光挑剔的大老板却格外钟爱这枚便宜胸针,漆掉了,磨损了,甚至还会自己亲自上手修补它。


过去好像还会记得这玩意有什么独特的意义,是谁谁谁送给我的,不过现在我已经记不起来了,甚至是什么时候得到它也不知道了。

想到这里,我又触碰了一下这枚胸针,就好像是点开了什么神奇的开关一样,自嘲的笑笑,继续往下看。


后面我几个人毕了业开始找工作的时候,大家一起合租了一个大房子,房子里的沙发后面那堵墙就贴了满满当当的拍立得。我是个很爱记录生活的人,每次出门都要带上我的拍立得随时随地咔嚓一张。虽然常常被剩下几个人指责相纸实在是太贵,这么做很浪费钱之类的,但每次她们还是都会喜滋滋地贴在后面,真是口是心非。


那个时候生活不算太好,可是朋友们一起相处的时间永远都很高兴。我随便指出一个这张照片上的朋友都可以侃侃而谈,可看见一张脸的时候,我的手还是忍不住哆嗦一下。


为什么会这样呢,好像一提到这个名字心里面就会充斥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开心混杂着悲伤,这莫名其妙,我也摸不着头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比自己要矮一点儿,也很瘦很瘦,眼睛长得特别好看,虽然她老是嫌弃自己皮肤太黑,但是大家总是会很严肃的和她说一点也不黑这种话。


可是好像其他的,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唯独只有她,除了她的外貌,我已经想不起来任何事情了,其他人我都可以如数家珍,细小到每一个人的口头禅,也许是真的年纪大了吧。

我在这个时候合上在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的相簿,毕竟只有我这种老家伙才会用纸。我特别喜欢纸摸上去那种脆弱又强大的力量,易碎又坚韧,就和我钟爱手写字一样。


思维又开始跳脱了,我晃了晃脑袋,这个时候才抬起眼看着面前我的女儿,好在她长得和那个男人一点也不像,不然我看着也会心情变差。女儿很显然已经站在那里好一阵子了,兴许是看着自己的母亲回忆太过于入迷所以没敢出声打扰。


“妈,我平时工作比较忙,也没法照顾您,”女儿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现在也快五十岁了,皱纹好像也开始侵蚀她的皮肤了, “我给您买了个敬老机器人……”


听到这句话的我已经开始不爽,虽然我早就听说了这件事,前几天还听见女儿和别人打电话的时候还说什么“合成”,“样本”,“音视频”什么的,去你的,怎么会有人觉得自己需要机器人来照顾啊。又不是躺倒在床上病入膏肓走路都走不稳的老太太,要不是因为体力跟不上,我甚至还能开上带着闪粉的兰博基尼跑到市中心的酒吧去蹦迪喝酒,真的很想念那家店里的金汤力,可惜现在自己怕是只能喝Margarita了。


我从沙发里坐起来,走向女儿,脸上还是扯出笑,我不想让女儿感到难过。“让我见见吧。”我听见自己这么说。


我以为它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浑身缠绕着电线,还有里面严丝合缝的各种零部件和钢铁的有机结合。


可是在女儿的身后,我看见了照片上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还是十六岁的样子,刚刚认识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


“这是……?”我偏过头去看着女儿,怎么也不敢相信。“仿生人,我找人从美国买来最先进的,”女儿好像看着仿生人的样子,眼睛里总有我解读不出来的情绪。


“再怎么做的像人,她里面也终究没有心脏啊,还是一件死物。”仿生人长长的睫毛像树叶一样,打出一片阴影,就好像她一直睡着,停留在我们刚刚认识的那一年,没有长大也没有变老。


“她需要名字才能开机是吗?”我拍了拍仿生人的肩膀,机械女声响起,“程序启动。”他娘的,这声音太出戏了,我看着仿生人不带光芒的眼睛,“dew,可以吗?”


“这名字真好听,谢谢。”声音刚刚发出来我就愣了神,向女儿投向的目光里就已经写满了惊异。


“现在机器人做的都这么真的吗?声音好像都一模一样,果然时代在进步啊,那照这么说,以后我工作室还请什么人啊,我买个一堆这种仿生人,一天24小时运作,成本高但是不用每个月发工资了。”我的算盘又开始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不过真是这样的话,钱省了,但我的工作室也要完蛋了。”


戏谑的眼光锋利地看向dew,仿佛已经看到了缠绕的零部件里那枚薄薄的芯片。“可惜仿生人只能按照既定的程序办事,怕是再怎么样也只能排列组合。人类终究还是有人类存在的意义,因为思想不可复制。”

“希望你能和我年轻时所期盼的仿生人一样让我惊艳。”


chapter 1.

dew就这样开始了陪伴我的生活。

在我眼里,现在自己和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的自己都没有任何区别,或许脸上的胶原蛋白早就流失了水分,变作干瘪的死物,但活力倒是不减。


dew的系统早早地就设置好了针对我起居生活的全方面安排,饮食均衡搭配的健康食谱,还有极其合理的时间表,简直可以赶上我第二个妈。可惜我很显然并不是一个会乖乖听话的人,我从来不会在十二点之前睡觉,也学不会早点起床来做一套健身操来强身健体,吃dew早早准备好的营养早餐。


我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老天爷给了足够的面子,就这种阴间作息,一般的年轻人可能都会硬生生熬出病来。我把切好的苹果塞进嘴里,懒洋洋地去瞥旁边的dew。


说起来dew还真是好脾气,不知道是所有仿生人是不是都这么善解人意,听话乖巧。从来没有发火然后罢工,在我这么叛逆的情况下,dew每次都会精心准备,不会因为我不做而有所懈怠。当我又一次早上十一点钟才舍得踩着拖鞋从二楼主卧晃到一楼的餐厅,正好碰见dew把今天早上桌子上熬的一碗粥和吐司配培根倒进垃圾桶。


“这也太浪费了吧,dew,”我终于忍无可忍,指着垃圾桶里那一摊失去温度的粥,“你既然知道我不吃你完全可以不做啊,我倒不是心疼钱,浪费粮食可耻知道不?”


dew只是看起来很麻木地点点头,我继续开始输出“还有,你把你搞的什么健康系统给我关了,反正你每天早上叫我也叫不起来,晚上我也照样熬夜。”


“可是……”dew的半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堵了回去,“我想仿生人应该是要无条件遵从我的命令的吧。”


我时常想象,如果仿生人们拥有聚会的话,当他们谈论他们的主人时,dew一定会说,“楝是一个既无聊又有趣,但完全不听话的老太太。”

可dew还是会每天开跑车载着我去自己位于市中心的工作室,我又开始对工作室里的年轻人们指手画脚,“装饰太多了,花里胡哨的。”“你这主题不明确,你觉得会有受众人群吗?”“这里两颗托的红宝石去掉会更好看。”


dew在这个时候拿着一杯刚磨好的咖啡走进来,很显然带着不情愿,因为没有哪个老太太会在咖啡里放那么多的糖。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摆出这种表情,于是存了心想逗逗她,把手头上的设计稿推过去,“你看看,这个怎么样。”那是一张新来的实习生画的稿子,我当时一看就开始摇头,果然还是太年轻了,虽然理念不错,但输在太素净了,现在这种风格早就不适合市场了。


dew拿起那张手稿,端详了半晌,然后只是看着我的眼睛,“我以前见过一个和你这张手稿很像的珠宝,我觉得这挺好的,能凸显这个珠宝本来的样子,比较自然。”


是吗?我大为惊奇,再一次拿起那张手稿,这才开始仔仔细细地看,蓝宝石只是简简单单地做了个托,切割的何其完美。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带着细碎的火星,好像是山顶?还是灯火簇拥?还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房间?就像是一闪而过的银鱼,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来不及再看一眼了。


手里那个已经建模好的3D手稿图,那颗蓝宝石还在熠熠发亮,很久很久以前,在我第一次设计珠宝的时候,用的也是一块蓝色的晶石来练手,当时花了很多时间,自己还亲手打磨了好久好久。


后来呢?它就像飞鸟一样,坠入碧色的天就消失不见,说不定也变成飞鸟的其中一员了。

在dew走后,我拿起了手里的咖啡杯却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的看着白色的泡沫飞速旋转溶解在咖啡色液体里,浮动着的热气慢慢地不再从杯子里飞起来。从一杯滚烫的咖啡逐渐变得温热,我拿起来喝了一口,黏腻的咖啡迅速地糊住了我的嗓子眼。


在咳得差点喘不过来气的档口,我终于开始在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中剧烈的后悔,“下次我再放这么多糖我就是狗。”


我因为这件事情闷闷不乐了整整一个下午,放下手里刚刚浏览的奢侈品牌的最新款包包网页,拿起桌子上的那枚木头骰子准备决定到底买哪个好。


“咚”的一声,那枚骰子从桌子上跌落下去,在羊毛地毯上打了个转,停在了3的位置上。“好吧,好吧。”我忍不住咕哝了一句,“才想起来这个款式好像是买过了,不过这个西柚色还蛮好看,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


刚刚低下头,想要俯下身去拿那枚骰子,我感到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的白光闪了又闪,所有的东西都在天旋地转,好像我吃了一个永动机的引擎一样。


就在我痛的觉得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好像是dew及时把自己抬到了办公室常备着的担架上。我突然很庆幸当时自己女儿强行要求准备这种在我眼里看上去不吉利的东西,关键时刻能救我性命的不是金库里一件件亲手设计的珠宝,也不是那堆图纸,而是dew和她的担架。

真可惜啊,那枚晶石项链,到底去哪里了呢。


chapter2.

我最终通过一言不发的dew和整天对着我表演变脸的女儿,来判定这次我的疯狂人生终于要像一辆红色跑车那样,交杂着丰富的感情与经历要驶向人生的终点了。


虽然我已经说服自己成千上万次,既然人一出生为了死亡,那么怎么死根本就不重要,我也根本不指望会有人告诉我我到底生了什么病。

可是药实在是太苦了,打针也实在是太疼了,我看着自己如同苍老的树皮一样的皮肤上斑驳的针孔,胃里又一阵开始反酸。


“dew,”我躺在高级病房的大床上,啃着手里的薯片,一边忙不迭地点击着屏幕上的按钮来切换电视台,想着问一问这位仿生人,“我到底生什么病了。”


在一边静静地陪着我看电视的dew突然顿了顿,拿出手里的湿巾纸给我擦了擦手,“你喜欢这里吗?”


“那肯定不喜欢,我想去天台吹风。”我盯着dew手上的橘子瓣儿发愣,自己实在是憋的要发疯“这里太安静了,我觉得很孤单。”


“我想要离开这里,你能帮我吗?”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去触碰仿生人的手,没有温热的体温,同时也捏住了它手里的那瓣橘子。


橘黄色的小灯努力的发着亮,我看着,怎么也捂不热。


“好,我一定带你出去。”


我得了胰腺癌,这是偷偷塞给了主治医师一大笔钱之后才得到的情报,足足比女儿给的封口费还要多了一半。


我轻轻地朝着医院的窗子外面吐出一口浊气,窗户堪堪只打开了四分之一的位置,根本不是我不想要拥抱窗外的夏日晚风。卡在窗户缝隙里的那几个卡口限制住了我的想象,不该是这样的,我想,这种东西应该早早地留在五十年前才对。


我已经不能再吃任何我喜欢吃的东西了,粉白条纹的病号服总是皱皱巴巴,挂在我枯瘦的身体上,像一面投降的旗帜。皮肤一天比一天更加泛着黄,就像是橘子吃多了那样,兴许自己真的只是橘子吃多了呢?


直到今天,医学界仍然对胰腺癌束手无策,虽然有很多特效药,但是我知道,唯有胰腺癌这么棘手的病症,无药可救。他妈的,真是倒霉,要是我年轻时候暴饮暴食,成为老烟鬼或者老酒鬼,得了癌症都能救。可是我偏偏都没有,所以我只能成为那个可怜兮兮的倒霉蛋,靠着药物吊着我即将就要逝去的生命。


至于那天晚上dew看着我的眼睛答应我的事情,也并没有实行,意料之中,直到两个星期过后,这位兢兢业业的仿生人依然什么都没有做,还是会为我清洁身体,提醒我休息,给我带来工作室里的那些图纸和报告。


就只是分内之事而已,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仿生人虽然要无条件遵循主人的命令,但是同样也不能作出伤害主人的事情来。


直到有一天深夜,我毫无疑问地又度过了一个失眠的夜晚,我看着电子钟的数字跳到1时,dew突然走到我身边,轻轻地为我别好了那枚一直带着的胸针,把我抱到了轮椅上披上了毛毯,又拿起了旁边的点滴瓶。


它悄悄地对我说,“我们去天台吧。”


我难以置信,它只是温柔的笑了笑,歪了歪头,“我没有告诉您女儿,也没和医生通风报信,您可以放心去。”


仿生人的语调中展现出一丝俏皮,尾音上挑,“不过我们可要快一点了,不然会被护士捉住。”


背部骤然收到了惯性的挤压,那扇紧闭着的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打开,我感觉到自己好像还坐在风驰电掣的超跑上,敞着蓬,亲吻着遗落在汽车坐垫上残余的每一处灯光。可惜不是,照在我身上的,只有医院走廊里冷冰冰的白色冷光,还有红色的显示屏时钟的影子,一切都在飞速倒退,只有我和dew是向前的。


我突然很想回头看一看dew的模样,因为我记得曾经她也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这么留恋地回头看过,或许现在扭头会撞伤脖子吧,管他呢。


我如愿看见了dew修长的睫毛,也不止这些,展现在我眼前的,是扭曲的时空,熟悉的泥土清香充斥在我的鼻息间,身体变轻,皱纹消失。我又一次看见了在塑胶跑道上永远会笑着朝她奔赴而来的少女,然后用力的抱住我,然后我会亲昵地叫出她的名字。


什么都在眼前了,什么都消失了。


我没有扭伤脖子,还意外知道了她的名字,是“枰”。


天台上望下去满城的灯火是那么亮,亮的让我这个已经习惯于医院白灯都觉得眼睛不适,幸好月亮还在,城市的夜景这近百年来样子似乎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热闹里裹挟着冷清的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看夜景了。


我踩到了坚实的水泥地,这让我感到特别踏实,带了点蹒跚学步的意味,dew小心的牵着我,一步一步走向边缘。“我好久没去33club啦,”我突然这么说了一句,“早知道上次去的时候就应该把所有的马天尼全部干光。”


“不像现在,我就要死了,虽然我好像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该做的事情也都做的差不多了,唯独就感觉少了什么,好像是一件物品,又好像是一个人。”


人就是这样,如果带着遗憾死亡,那会是一次人们心中应该有的样子。但如果特别满足的死去,就少了一点悲伤的缺憾,死亡就变得不完整,也就索然无味了。


我突然想像世纪初老电影里那些人一样,食指中指老练的夹着烟,故事夹着尼古丁的味道从齿缝之间溢出来飘到天上,靠着栏杆给昔日情人吐露着自己过去所作所为。


“我生的病很严重,治不好,我也不想接受治疗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从这里一跃而下。”我偏过头,捏了捏dew的指关节,“可惜我想要体面一点走,反正该安顿的早就安顿好了,我也没什么放不下了的。”


dew只是定定的看着我,眼里好像没有半分情绪,和刚刚奔跑着的判若两人,直到我都感觉快要被晚风吹平了皱纹,dew突然给了我一个拥抱,一个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的拥抱,当然,还是没温度。


它说,不管怎么样,自己会永远陪着我。


浑浊的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填满了全身的每一处缺口,我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也没有拥抱过任何一个人,有什么东西在我胸口剧烈的震动,最终散落一地。


那是从幼时埋下去的一颗种子,被层层的壳所包围,不知道终于是过了多久,我从dew的怀里抬起头,以颤抖的声调祈求。


“dew,请帮我自杀。”


我好自私,好混蛋,感觉到dew的手在滑落,我选择闭上双眼,鼻腔里残余的酸意迫使我说出这句话,我怎么会不知道,仿生人是不可能帮助主人自杀的,因为那意味着它程序的自我毁灭,我同样也很无耻的把这作为了命令,在重重悖论之下,无疑是任何一位仿生人都会拒绝的问题。


dew慢慢地把轮椅推回来,示意我坐下,“我会的。”


混沌带着坚定。


晚风把声音扩大了好几倍,在空旷的天台上游荡。


chapter 3

所谓的末日出逃并没有像电影一样如约而至,不过我也没有因为这个而感到难过。我和dew每一天都在讨论着问题,关于我小时候脑海里不成熟的想法,聊我的成功又失败的人生。


终于要迈入秋天了,濒死的夏日选择用一场场瓢泼大雨和好像永不停歇的台风来纪念这个格外炎热的过往。阴雨天几乎就是持续了整整一个月,这下我不再期盼着外出了,“我还是回忆回忆脑海里那片永远不会淡去的蓝天好了。”


“对啦,你知道水瓶座的幸运石是什么吗?”我掏出一只小匣子,里面平静地躺着一块紫水晶,“我打算把这个作为我的八十四岁生日礼物,我自己送给我自己的。”


dew皱了皱眉,但是什么也没说。


“秋天过去了,很快冬天就会来,冬天过去了,就是我的生日了。”


“我最近想起来好多事,如果你不介意……”我仔细地擦了擦那块紫水晶的表面,忧愁又涌上心头,我摸了摸自己眼角的细纹,以求助性的目光看向dew。


dew帮我把盒子收好,又让我躺下,替我掖了掖被角,“说吧,我可以无限制地听你说下去。”


颤抖的指尖又去抚摸了一下床头的胸针,这次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闭上眼睛,等待着时间的漩涡把我一点点拖入六十多年前的光阴岁月。


“我要开始讲故事啦,故事的开头发生在我的高中时期。”


我感觉疼痛开始侵入我的四肢百骸,杜冷丁好像药效已经过去了,潮水般的记忆代替血液淹没了我的血管,我兴奋的期待着,自己的骨头会被海水漂成漂亮的蓝色。


我的名字叫楝,因为我喜欢楝花。








楝总是认为自己是一个既差劲又极其幸运的家伙,这点不仅仅体现在她未来几十年的人生中,更早的出现在她的少女时代。那就是她考进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重点高中,以自己心里认为的侥幸方式。


虽然这个重点高中看起来和她想象了无数次的样子相去甚远,老式的教学楼仿佛还滞留在上世纪90年代。


于是她愤愤不平地摊开了她的小本子上狠狠地记了一笔。


“学校好大,真的”

“还有钱”

突然黑色的笔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之前格格不入的三个大字

“有,你,妈!”


她心满意足地收好了本子,又批上了乖巧的皮囊,推了推眼镜。


今天的叛逆就到此为止。


或许会像当年浪漫的同人文小说那样,她会遇到她心里的那位理想型:皮肤白皙,又高又瘦,在他的手腕上均匀的分布着好看标准的青筋,手指修长,要比她的手大出一个指节,筋骨就像是泥土中生长出来一样坚挺分明。


相遇的地点也许会是学校的那棵巨大无比的雪松的绿色阴影下,又有可能是敬业楼下楼梯的一秒擦肩而过,更有可能和在她初中一样遭遇与前后桌像烈酒一样鲜艳的crush。


很遗憾,她在一次语文课游览在古文那些生涩难懂的实词间隙中,短暂地抬了抬头,望向窗户外面绿竹,遗憾的是,那个所谓的天降爱情至今没有来临。


她拿起铅笔开始在活页纸上写下一段话:

教室里弥漫着瞌睡的空气分子

粉笔敲上黑板的声音千篇一律

忽然间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一束阳光

澄澈而晶莹的

像花朵一样绽放


“今日目标人物未出现。”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拿起红笔又要扎进瞌睡海洋的时候,楝突然瞥见了前排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极其耀眼的东西。


是枰。


笔袋被翻开,里面的塑料透明的物什折射着秋日里萧瑟的阳光。她总是会被一些奇怪的东西吸引住目光,已经司空见惯了,于是她一下子又高兴起来,好像刚刚苦恼的目标人物已经被她抛向了白色的天花板。


近乎贪婪的,她盯着那束光,直到它再一次被掩埋在竹叶笼罩的阴影里。


我从睡梦中醒来

身边的同学打开了笔盖

接住了一片春光


她开始渴望春天。


楝一直是一个习惯于顺从,跟随,以及乐于助人的女孩。父母的严厉监管让她变成了一个标标准准的独生女,她的身边总是有很多人,不过都是要靠她走到那些人中间去,然后开启一段没营养的谈话,末了还会被她们黏腻的语气所打动然后做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高中说不定也是这样吧,她凝视着聚在走廊堆里那几个说说笑笑的女孩子们,然后再一次笑着走了进去。规律却又不枯燥,热闹却又孤单。


人生的转折点,是她先遇上了她的朋友们。

荒诞又离奇的名字贴合着她们七个人共同的特征,每一个人都是鲜活而又独特的存在。这里有她羡慕的横冲直撞,鲜明大胆,昂扬肆意,是比青春更亮丽的东西,她也在这里找到了和她有精神共鸣,和她一样一直在打着灯笼寻找爱的人。她在她们中间找到了自己,修补自己,同时也帮助着别人来找回她们本身。


她在这里收集了很多她活了16年不曾触摸过的拼图,但她依然觉得还是缺少了一部分。她响当当的大计划仍然在心里高高地悬着,人总归是贪婪的,不是吗,她渴望爱,一旦靠着别人得到了爱,那就是稀里糊涂一发不可收拾的。她们的爱还是太散了,是共有的。


占有欲极强的心理在这个时候占了上风,在她大摇大摆地走出学校的盥洗室时,在周围的笑声中临时跳脱出去的思想又一次迸发了那个念头。

“好想除了父母以外还有人会爱我。”


独占性的,独一无二的爱。


目标人物不会出现了,她早就扫视过了整个年级的男生,预料的猛烈心动仍然只存在于梦里踏空一脚,现实从未发生。


那就算啦,她在本子上画满了叉叉,高中囫囵过去,就和她们在一块儿开开心心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在萱拍了拍她和她说今天晚上她要给自家猫猫悠哈拍照片的时候,念头又一次像灵活的鮰鱼一样逃走了。


计划暂时搁置的时候,总是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微妙的转折,高一上半年就混杂着对于理科的困扰,去往食堂的杂乱脚步,厕所里吵闹的笑声,以及打羽毛球酸痛的手臂这么结束了。


当时的人类总是以为自己很强大,于是往往会败给一些看起来微小无比的东西,例如病毒。疫情总是以狡猾的面目出现,以在家休息为诱饵,于是时间就此停滞不前。楝的高一下就这么被疫情所冲淡,那年是疫情开始的第三年。她期盼已久的春天和樱花,就这么被关在了她的想象里。


这个时候,那个小小的变数终于冲散了筹码,奔向楝,枰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闯入了她的圈子。


枰是一个很文静的女孩。


在看到她的第一天起,楝就在心里打下了这么个烙印。哪怕后面她在音乐课上和坐在一起笑的震天响,她一定是被某人的快乐因子感染了。


结果疫情的时候枰就这么被猝不及防地拉入了群,从大大小小点开来却总是会被倏地吓一大跳的语音来看,枰实在是一个很会伪装自己的人。


那么,她会对应自己的哪一块拼图呢?


很快,楝就发现枰是一个和自己非常契合的人。趁着大家都向枰询问安利的动漫的时候,楝也默默地插上一脚。意外的是,从来不怎么看番的楝却觉得非常对自己的胃口。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枰喜欢的事物大多她都喜欢,关系也在一点点靠近,在那些只能面对电脑平板的日子里,明明两人相去甚远,都被关在水泥糊成的高墙里,心却在一点点靠近。

楝突然想着,会不会,枰极可能成为最了解她的人。


她好像在一点点从那个壳里钻出来,努力地伸展着自己,于是在一次母亲习惯性地命令之下,她感到本能的厌恶,新生的枝丫蜷缩着,想要打出它的第一拳。这一信号传递到她的大脑,嘴巴本能地服从命令。她抗拒了母亲,换来了翻天覆地地争吵,释放的快感和空缺的落寞的正面交锋下,莫名其妙的坏情绪还是占了上风。


等到她意识到自己也许需要依靠别人才能抒发这份情绪的时候,手指已经先她一步,“我和我妈吵架了,好烦。”绿色的气泡空空荡荡地接在上一个搞笑表情包下面,可惜无人应答。


她最惧怕的就是这个瞬间,因为心里那只小虫子会用尖酸刻薄的语气提醒她她一定是惹人烦的麻烦精,或者又说了什么得罪人的话。于是她干脆退出了微信,流利地打开了她的游戏决定上上分,还停留在加载界面的时候,弹窗里就出现了枰的昵称dew。


“要是难过的话可以和我谈谈吗?她们可能都没空。”


或许楝的眼泪就这么掉下来了吧,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门就已经打开了插销,直到她糊里糊涂打了一大堆牢骚话,枰又极其耐心地一条一条回复,认认真真地提供了解决方法。这个时候脑子突然清明了起来,天啊,她怎么莫名其妙给人家倒了那么多苦水,她慌忙地想要找回原来的那个壳。又是一条消息,“以后就把我这里当成树洞吧。”


一只手拦住她的去路,她的壳已经不翼而飞了。


“可我觉得向别人老是抒发负能量不太好……要不然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也和我说说吧。”


她终于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然后以想象下坠的姿态完美跌入枰的拥抱,漂泊不定的蒲公英终于被她接住了。


直到后来,当楝惊异于这段关系发展之迅猛的时候,枰才在大群里以一种轻快的口气说,因为她在初三的时候有过那样一段比台风还潮湿阴冷的低谷期,就算她在室内打伞包裹她全身,好像也遮挡不住不存在的那片乌云,是她的朋友们把她拉了回来。“所以看见别人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本能的想要去帮助他们,因为那种感受太不好了,我知道的。”


在感激之余,楝还会大张旗鼓地在群里发“枰是天使吧”这种话。别人都会笑着附和,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并不是所谓的什么夸张手法,而是事实。这种隐秘的默契充满着一种快意,发生在两个人偷偷互发小窗消息,选号码时互选对方学号,总是第一个跳出来不遗余力地夸奖对方。


过去楝所认为的被别人看起来是矫情的体现,落到枰身上却都有了着落。她头一次抱着试探性的想法给枰认认真真地写了满满一面的信,得到的是一封同等字数的电子信。


怎么能不感动呢,楝想,多神奇啊,枰就快要成为自己最好的朋友了。


可她又发现,成天在她面前笑着的,个头没有她高的女孩子,本身就是一个耀眼的存在。当她站在舞台上跳舞的时候,这种感官被放大到了极致。梳着高高的马尾,小腹上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You want it 

你充满渴望 

Pop pop pop 

砰的一声炸裂 

Uh uh 

 I got it 

我明白了

 Pop pop pop 

砰的一声炸裂”


心脏一下子跳的很快,大礼堂里黑压压坐着一大群人,呼喊喝彩的人都被装进了压缩罐头一样,短粗又密集,楝感觉耳边快要炸裂开来,音乐声近乎都要消失不见了。


“So you are under my control

所以你由我主宰”


楝紧紧地盯着舞台光,举着手机的手连晃动都不敢,镜头追着枰的身影,背景音乐大约是到了这句话,因为她在彩排时看了太多太多遍了,歌词都已经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枰手指画圈,眼睛却注视着自己的这个方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口型模拟着这句话。


楝转头看了一眼后排在专心致志拍视频的远,以很大声的嗓音说,“她的镜头感真的好好啊,刚刚看我镜头了诶!”


远只是用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扫视了一眼楝,“她不看你看谁啊。”


后来楝偶尔会回忆起这一段往事,这才会嫌弃那个时候的自己实在是太过于愚钝,关于枰喜欢楝这件事,唯独屏蔽了楝对其他人都是可见的。


根本不是错觉,那天掌声雷动,呼声震耳,枰站在舞台上那样紧张,她也会送给楝独属于她的一秒钟,屏蔽了全场观众。


一秒钟太多太多了,她给了楝太多太多个这样的一秒钟,以至于楝一生都会为此感到愧疚。

表演结束后,她看见人群都挤向后台,刚刚在舞台上表演的姑娘们从袋子里拿出糖果,笑着分发给哄抢的人群。


楝独自一人慢吞吞地排在队尾,她想等等枰。看见她源源不断地从那个食品袋里掏出一颗又一颗棒棒糖,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今天招新太忙碌了,她甚至没顾得上从摊子上顺走一颗橘子味的棒棒糖。


不二家的那位小女孩在透明糖纸封面闪着俏皮的光,楝现在就是极其后悔,因为她记得采购时只买了一包水果味的,那意味着橘子味的只有三四根。


“快快快,快来!”枰看见她就开始兴奋地招手,塞给她一手的棒棒糖,“都是存货,千万别客气哈,不够我还有。”


刚刚要说出口的“不用了”还没咽下去,她就看见了橘黄色的一抹抹在她的手心里绽放。


她最喜欢的,温暖的,橘子味。


枰在她的眼里是银色的,不是金色,因为金色太刺眼了一点,银色刚刚好,但枰总是不遗余力地夸赞她,却很少听见她夸自己。


当她点完黑板报上的最后一个字,做出一道数学题,又写出一篇出色的同人文的时候,一定是枰会跳起来抱住她“你真的好棒!你是我的超人!”


楝还是一个习惯了要默默付出的人,尽管每次夸奖时没有她的名字的时候心里总是会有一块石头在无尽坠落,不过她总是擅长于安慰自己,没关系的,也不过一次夸奖,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不在意当然是假的,当老师再一次在朋友圈里发了夸赞的话再一次又把自己省略的时候,她看见那个熟悉的昵称出现在评论区:

您还认识里面写奖状的那只手的主人[得意]


枰代替她走出了那样勇敢的一步,打开了一扇门,想让楝走进张扬的夸赞声中去。


轮到了枰自己,当她再一次面对全是醒目红的理科试卷的时候,楝看见忧伤的雨水只在她的脸上拍打了一瞬,又被隐形的雨刮器刮走。然后她又会半开玩笑的说,“我真的好垃圾啊哈哈哈哈哈哈,什么时候不选理科了就好了,全文才是我爹”这种话。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人自我安慰的强颜欢笑,楝想说的话又被恐惧的尖针戳破了勇敢的泡泡,最终抚慰的话没有从嘴边漏出半句,她转而开始打起了哈哈。


万一她是真的不在意这些呢,说了反而让她难过,枰可是看起来一直开开心心的。她自己好不容易不再孤独了,她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又让她成为一个人,她总是一个胆小鬼,真讨厌。


chapter 4.

客气这种东西是楝的座右铭,在她和枰的交往过程中却把这种东西抛到了九霄云外。但人总是会经历分别的,她这一生和枰产生了太多次太多次的分别了,而高二的分班算是一次微不足道的物理分别。


“dew,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是真的很开心,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未知数而已,头疼的只是面前的数理化,政史地,明天的默写背不出来,考试不及格等等诸如此类。”我靠着松软的枕头,dew贴心地给我递上了带有吸管的水杯,我抿了抿嘴巴,又开始继续说了下去,“人只有长大了才会知道,那些烦恼放在后面的几十年将会是甘之如饴的存在。”


“虽然我没诞生多久,但是这句话我很认同,”dew很认真地点点头,“因为人类从来不会拥有一个只有零部件的年龄,比如今天被安上一只手指头这种事。”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那还真是没有,我没体会过,但我打赌你肯定不会拥有我这样一个无聊又生动的青春,和那些当时流行的青春伤痛毫不相干。”


分了班之后,朋友们在外滩边轰轰烈烈地办了一次生日会,算是一次正式的散伙饭。


她感受到了枰看向她又迅速挪开的眼睛,就连睫毛好像还在颤动,楝决定装傻充楞。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外滩是那样的繁华,国际的大都市总是有它的共同之处,后来她去了东京纽约香港巴黎这些极其繁华的世界中心,居然也觉得和黄浦江边上的景色不过大同小异。


这会是属于她们的世界吗?在她们扒着栏杆已经被江风吹得快要醉倒的夏日夜晚,楝躲避过了卡祖笛的刺耳声响,短暂地沉默了下来。她们是否会沦落为在这座充斥着利益,浮华,紧促的城市里常常路过浦东三剑客却很少有机会像这样仰望着它们直到眼睛发酸的行尸走肉?其实很有可能,也大概率一定是这样,明明高中也能看得到这几幢楼,但站在这里的感觉依然是震撼的,令人向往的,不是吗?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凝视着那一长串路灯下已经和别人并行远去的枰,她今天穿了一件很好看的白色裙子,然后不出意外地听见了朋友夸赞枰特别瘦以及枰又一次嫌弃自己黑这种经典套话。好吧,楝跺了跺脚,她今天可真好看。


脖子上那条银色的蝴蝶项链,她注意很久很久了,颈间传来的凉意在小声提醒她,自己脖子上也有一根和她一模一样的项链。这也是她第一条项链,是枰送给她的。


楝向来没有什么作为个体的自由,母亲的管束已经蔓延她的整个生活,别人都穿着好看时髦的衣服,她总是千年不变的那一身装扮。“我没穿过裙子。”她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项链什么的更别提了。”


她很高兴枰还能记得她无意间说的这句话,“我给你买了一根!拼夕夕买的,我们一人一根,远过生日那天你必须给我戴上!”


是很好看,于是那天楝出门的时候也没有那么难过了,有魔力的小蝴蝶,她在日记本上这么写着,可以带给人自信的力量。


她觉得今天这个夜晚过得美妙又短暂,她们会分开吗?或许这有可能就是她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吃饭和过生日了,她知道自己不该悲观的这样想,如果真是这样,她现在幸福地想要立刻死去。


只有这样,时间才会永远停驻。


但是枰应该会为她驻足吧,那还是不死了,她突然睁开眼睛,手机里出现了好几个红色的未接来电,她亲爱的父母又来接她回家了。


后来远她们几个实际上提醒过楝好几次,“枰不是说自己不喜欢男生嘛,她对你和我们几个都不一样,该不会她真的喜欢你吧。”


玥立马兴奋地连发了好几个夸张的发疯表情包,“啊啊啊啊啊啊啊kswl我的CP就是真的是不是?”


楝翻了个白眼,转头打开了和竽的小窗认真讨论了这个问题,然后在她眼里的情感大师竽向她抛出了这样一句问题,“就算她真的喜欢你,你会喜欢她吗?”


她会喜欢我吗?楝质疑着这个问题。


几乎都没有经过大脑,“我不可能喜欢她,我是直的,我想和男的谈恋爱。”


对方沉默了很久,发来一个句号,好像也表达着一次终结“那就结束了,如果你还想和她做朋友的话,就别去想这件事情了。”


对于楝而言值得庆幸的事情应该就是,大家都遵守了诺言,尽管分在了不同的班级,她们也从未散场。会靠在新装上的玻璃窗子上,吐槽着一遍又一遍,从窗户只能打开十厘米一直到食堂的塑料味儿的米粉。


直到末尾,枰偷偷才塞给楝一个袋子,依然被眼尖的泽发现,然后迅速地嚷了起来,“哇,枰背着我们准备了神秘大礼耶!”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楝尴尬地迅速低下头,她总是惧怕被别人注视关注着,哪怕是朋友也会让她惶恐。“怎么啦?准备的惊喜不可以啊?”枰挡在她身前,叉着腰狠狠回敬了那群嗑药鸡,突然又转过身,小声说,“一定要回家了才能打开哦。”


当然了,好奇心怎么能容许她这么听话地到家才打开呢?回去的车上,她早就已经悄悄地拆开了那只盒子,透过车窗外来回变幻更迭的路灯隐约可见,是一只可爱的小熊徽章,旁边加了一只可爱的小橘子。


“我们会分别吗?还会重逢吗?重逢之后会一起去大海边刷牙吗?”明明还没有到夜晚的十二点,刚刚听完了管乐队的最后一首曲子之后,没来由的空虚又把她丝丝缠绕,这也是她在高中度过的倒数第二个十二月三十一号。枰只是静静地听着,以她最擅长的搞怪语气想要安慰楝,“怎么会呢!她们不要你我也会一直贴着你的么么么 ”好像嘴唇真的要贴上来了,楝甚至都能数出她的刘海到底分了有几根,是不是和稻草一样柔软。


楝立马捏住了她的双手,阻止她的进一步动作,“停,停,停,我和你说认真的呐,你别打岔。”


“那当然可以啦。”可爱的小狗眨了眨她的眼睛,“咱们毕业了以后就去看大海你觉得咋样,哦哦哦对对对咱们还要去一次那个迪士尼,上次你都没和我一起去真是气死我了!”


她还记着仇呢,明明是高一的时候就去了,还惦念着这件事,楝忍不住嘴角上扬,“当然行了,这次我看烟花保证不哭!”


“没事啦,你要是哭了我也有餐巾纸。”


她们总是说着未来,明明谁也不能保证未来是否会像她们所计划的那样。高三接连而至的苦难生活如约而至,也没有那么难接受,平时高一高二时候连一个英语背不出来都要难过好久,高三时候每天各科一张卷子她闭了闭眼也就勉强接受了。


属于她的乌篷船总是会在夜晚载上梦境和白天的疲惫,来回地奔波于她脑中的大海,乌篷船怎么可能开在大海上呢。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就好像她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目标太遥远,自己不可能变成超级大富婆。


只要肯努力,乌篷船也能安上汽笛,这是枰和她说的,她真是个好玩的外星人。


她早就忘记了,在倒数日期渐渐逼近之间,她写在本子上的那个计划,属于它的那个勾,依然空缺。


于是楝依旧开始了她的幻想,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梦到初三的下午,从后窗照进教室的刺眼阳光,蓝色窗帘外的树影,我翘起椅子的后跟往后传作业,书本被接住之后手下坠的惯性。”


好吧,这档子事也许真的发生过。


“有人说怦然心动把剧情写的太暧味,但是在无数个梦境里我清楚的知道心脏的跳动,我喜欢着热烈的少年,心跳都被风筝线拉着牵在他的手里,连对视都变成像亲吻一样的暗示,我用键盘扣出一句句情话,可惜最终留下的只是一地狼藉,暧昧落空暗示不复,那才是我的青春。


可是我做过梦,我感谢那些燥热的夏日和黏腻的汗水,我稀释记忆的饱和溶液,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梦了。”


也许她真的爱上过某某,但某某还是散入尘烟,最终刻入一笔一划之间,说不定也是她恍惚了,根本没有爱,一切只是荷尔蒙上头的,比过山车下坠时还要微小的猛烈心跳。


她还是渴望别人的爱。


圣诞节,也就是高考前的最后五个月,她精心为枰准备了礼物,主要还是她又看见朋友圈里那些臭情侣炫耀着,向全朋友圈宣告他们的爱情又走过了整整一年,也不一定是同一个人,但至少他们身边从来没缺过人。


拉着那么多人还是有一点排场过大了,毕竟她也不想挡其他姐妹的桃花,虽然桃花早就已经蔫巴了。


枰浏览着网页,旁边的作业堆积成山了,仍然没有要挪动的迹象,鼠标滑过一个个“适合送给闺蜜的礼物”“走心礼物”的攻略,眼皮都开始泛酸了,[之前准备礼物怎么感觉从来没这么头疼过,]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妈的,这作业一点没动,烦死了。]


对啦,她突然从位置上弹跳起来,迅速地捣鼓出了藏在盒子里的那一大堆晶石,这都是她之前淘来的,她挑中了那枚蓝色的晶石,然后开始画起了草图。


她想做设计师,想做珠宝设计师,之前高二暑假的时候闲来无事捯饬了很多工具,现在也算是派上用场了。她悄悄地瞄了一眼门口,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果然听见了熟悉的鼾声,她放下心来,呼出一口气,然后把门悄悄地关上。


不过九点钟功夫,熬夜对她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阿弥陀佛,这玩意千万别出什么太大的故障。”便宜东西本来就不耐用,果然一接上电源就发出了末日拖拉机的绝望呐喊。她立刻紧急关闭了电源,操,什么破玩意。


于是她揣着光源再三看了看父母,感觉打雷都叫不醒他们之后,她才放心地躲回自己的房间里。一直忙到了后半夜,指纹摩挲过表面,有些粗糙,虽然只是一根黑色的绳子串着,但光切割就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得给它起个名字,这可是自己的处女作,她放在灯光下看了半天。灵感探测器在看到晶石的一刹那,如同最后一片绿色的树叶变成黄色,泥土经过闪电的洗礼发出的清香,蓝色的海里看见燃烧着的船只。


她看见了太多东西,可以装下整个世界了,而枰在自己眼里的存在大抵也有这么复杂。管他呢,名字什么的不重要,让枰来起名字似乎也不错。


第二天她有些惶恐地打开那个盒子,摊开手心,那枚蓝色晶石就默默地坐在那里,这个时候楝却觉得晶石上的缺点被无限放大似的,“这是……我自己亲手做的,你看这个细节处理的也不是很好,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蓝色……”


枰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楝下意识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而下一瞬间她突然感受到热量散开在自己身上,不是以往的像虚张声势的水瓶,只会咚咚咚地隔着瓶子扬起水花,职业的欢笑者才不会这样露出马脚,枰朝她冲过来了,头顶上的碎发剐蹭到楝的眼睫毛,来了一个热烈的接触。

不像是拥抱朋友。


楝意识到之后,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向后倒去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后退,但枰仿佛意识到什么,立刻收起了盒子,尴尬地笑了笑。


枰脸上又启动自己的自我保护模式了。仿佛方才的突然逾矩只是和平常一样的打打闹闹,是楝的感知失常出了问题,但是,怎么会是错觉呢?


上课的预备铃声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好像在宣告她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楝近乎慌乱地把手里的东西装进袋子然后塞进枰的手里,然后回头就逃跑,不合时宜地又想到了竽说过的那句话。“那就结束了,如果你还想和她做朋友的话,就别去想这件事情了。”


她扭过头想要再看枰一眼,“去上课吧,拜拜。”


“好,下课再见。”她脸上还是挂着笑。


在转身瞬间,楝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感,同时一个名字已经开始呼之欲出,低头开始凝视那些生物的缠绕基因的时候,笔尖已经不可控的写下了一个名字。


“世界海”


然而她并未看见过枰拿出过或者戴过这枚晶石,也从未再从她嘴里听见任何关于这份礼物的只言片语。


再怎么样,一句高三生活困苦劳顿也可以搪塞应付得过去,毕竟只剩半年了,人人都应该想着要为自己的将来挣得一个好前程。


她也许再也不会拥有一个这样的春天,只有书本和习题,隔离于迎春花与樱花,绿草地和新发芽的柳树的春天,又有可能她已经拥有过了。


她或许可以搂着枰的腰很亲昵地把她抱起来离地五秒,或许可以和她手挽着手走向食堂,可以以朋友的名义给予互相安慰与爱,共同喝一杯奶茶,戴一模一样的项链。


但唯独那个带有强烈暗示的拥抱,下坠的重量,是被列入那个黑色名单的。


独行人或许真的注定与欢笑者不同路。


“但是后来啊,我真的后悔了。”我眨了眨眼,吸了吸鼻子,望向dew,“后悔没能在校园里拥有这样一位恋人,但同时又庆幸我们得以靠着朋友身份走过她人生剩余的三十年。”


庆幸当我问她是否爱我时,她仍然能笑着回答我那个问题整整三十年。


chapter 5.

高考就是一场刺激又既定的游戏关卡,总是会过去的,而回味起来却会觉得自己当时有些紧张的过分,“幸存者偏差罢了,其实所谓的高考失利一落千丈只是会发生在少数不幸者身上,但当时每个人都会幻想最糟糕的人就是自己。”

无惊无险地,楝考入了她最喜欢的珠宝设计专业,七个人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在群里讨论着自己考进了什么大学。


楝倒是不太难过这个,只是她仿佛已经看见了地震来临之前四处逃窜的动物们,正如她们所说的那样,自己将不可避免地再一次沦为独行人。


原来想要说些什么的楝这个时候退出了枰的聊天窗口,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将和枰分开,自然而然地,将要走向末路。


“对啦对啦,我们啥时候去西藏啊。”萱立马跳出来提议,“不过先说好了,六月份我被我妈抓去学车了。”


“还真是。”群里纷纷附和,大家都赶在天彻彻底底热起来之前学会开车,但是那样又有什么用呢,楝想着,她们也不可能开着一辆超级大的房车,大的能够装下她们七个人,开在绿色铺成的水面上,她们可以捞得到水里绿色的月亮,咀嚼着星星的灵魂,那好像更像个飞船,更重要的是,她发觉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这次让她惶恐,因为她已经能意识得到自己在幻想,年幼的影子从她的躯壳里一点点被剥离出来,她马上就要变成满脑子死鱼烂虾的行尸走肉了。





“后来呢,后来发生什么了?”dew手里捏着还冒着热气的水杯,关切地问道。


“然后?然后我就不记得啦,年纪大了难免也会糊涂嘛。”我自嘲地笑笑,接过水杯,“我记得那个时候好像是去了西藏?我也不记得了,大学好像过得很快很快。”


“后面也没什么劲儿,无非也就循规蹈矩地找工作,然后结婚生子,我的一生也没有那么精彩和跌宕起伏,和别人没什么区别。”


“我要睡觉了,dew,”我突然重重地感到无力,看着dew的脸失控般的想到枰,但这是错误的,我想让它停止,“明天再说吧,有些东西,过了一晚才能知道呢,帮我关上门吧。”


我尽全力扯了一个笑,心脏却被什么东西拽着无限地坠落,又是无穷无尽的失眠,在dew关上房门的下一秒,我从那个铁皮盒子里扯出一本本子,纸页早已被黄色所占领。


前几年的水笔好像质量真的不怎么样,褪色了不少,在一团团乱七八糟的草稿里,我也在寻觅,六十多年前楝在草稿里寻找着正确答案,而六十多年后的我同样也在这么做。


各种各样的荧光笔在大片的单调色上涂抹着,似乎是要涂写出一片灿烂的春光,在本子的末尾处,我看见了一句话。


“你还能陪我去看日照金山吗?”

没有下文。


我之前甚至都忘记了枰的名字,只是在最近偶然在本子上扫到了这个名字,就像是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缓缓转动着,关于枰的记忆开始越来越多,本来都快忘记了这段美好的回忆,但我为什么会忘记呢,那么深刻的春天,那么深切的拥抱,如电如露亦如夏花。


我想我已经想起来了,但我不会再告诉dew了,dew一定会为此而难过。


至于她究竟是怎么说服父母让自己去西藏的,又是怎么克服了九九八十一难才到的布达拉宫脚下,高原反应一定把她折腾的头痛欲裂吧,但她一样忘了,唯一记得的是那个漂亮的日照金山,就像在她的心口烫了一个不深不浅的疤痕。


上了大学的日子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课题,作业,论文,一切把她烧的满脸通红,真正的七个人见面时间也是一拖再拖,从一开始的滑冰场推到火锅店,整整三年,七个人却再也没有聚齐过。而枰却偏偏是最常缺席的那一位,“今天我要写教案,太忙了我就不出来了。”


“人民教师怎么也这么忙啊?”泽在从火锅里捞出牛肉片的时候使劲地吹了吹,“咱们聚会不少,但她怎么三天两头不来啊。”


“你也不想想,人家辛苦的要死,还辅修一门心理呢。”远很快被刚刚的牛肉片烫到嘴巴,飞快的喝了一口冰水。


只有楝在喝着她的奶茶,牙齿咬着坚硬的吸管,她是没怎么见过枰,现在两个人基本断了来往,不见面,一年到头除了互相发个新年快乐生日快乐之外,寒暄的客套铺天盖地地虚张声势。是真的忙吧,她在这个时候动起筷子夹起锅里的两片白菜叶,但枰也不是完全不参加聚会,只是偏偏在她的学校组织去勘探研究的时候才会来。


说不定根本不是没空,只是饭桌上有她不想看见的人罢了。


之前楝就意识到了,作为一个敏感的人,她甚至觉得她能感受到人们心里每一个触角发芽的样子,也是在那么早之前她就已经感觉到枰是在有意躲避着她,这点竽也给过她暗示,“说不定她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会看了让人觉得物是人非嘛。”


枰不敢面对十七岁的自己,亦如二十一岁的楝不敢回头看向十七岁的枰。


而再度看见枰还是过了太久以后,她的本科终于毕业,她也实在是受够了宿舍里时冷时热的空调,发了霉的枕套,复杂的人际关系。即使她要读研,并且学校早就分配好了研究生们的宿舍,楝毅然决然地决定搬出宿舍。


与此同时,她又想起来当时七个人那个不成文的约定。“以后咱们七个人租住一个大房子不好吗?”


转眼七年就过去,岁月真是从来不饶任何一个过路人,于是她迅速组织好语言发到了群聊里,“哒,哒,哒”只有三秒钟,整齐的出现了一列问号,但很快,她就收到了一堆身份证图片,楝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毛后还是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紧紧地盯着手机屏幕,还有最后一个人没有确认,那个可爱的头像在她眼中融化,淋淋漓漓地流满了整个对话框。


嗤,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没关系,先去办事比什么都重要,她牵强的做出了一个微笑展示给自己看,然后就开始去找房子,不过当她看着红色的一长串0的时候,剧烈的后悔感又把她包围起来了,万恶的上海啊,要让工薪阶级靠着这么几千块钱要怎么过活才好。而且,看着墙体外面爬山虎缠绕,墙皮不规则脱落,这还不算是特别靠近市中心呢。


一旁的房产中介喋喋不休,鼓吹这套房子南北通透还有落地窗的时候,她看了一眼亮起来的手机屏幕,一条未读消息,心跳开始搭乘升降机,慢慢地到达了顶峰。


dew:[图片]


枰在沉寂了整整七个小时零六分,发来了她的身份证图片。终于把浑浑噩噩的楝从墙体断裂的边缘拉了回来,她突然一下子就心情大好,即使那天仍然是个夏末的雾霾天。


“我可以再加点钱,给我多来几套稍微新一点的。”亲爱的中介小哥也许很困惑,为什么这位女客户突然就阴转晴了,更困惑的是莫名其妙又加了一千块钱预算。


水管在开花,楝想,然后在那天下午,本来想合租一套复式住一块儿,可是她很快就发现,这价钱简直是天文数字。于是七个人合计了一下,分了两套房,三个住一套四个住一套,还正好碰上同一幢楼上下两层都有空房,在经历了漫长的讨价还价之后,价钱维持在七个人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于是签了合同,拎包入住。


枰提着她粉色行李箱住进来的那一天,楝终于又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她。这是三年以来她们见到的第一次面,和高中时期好像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她还是那么瘦,喜欢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扎进浅蓝色的牛仔阔腿长裤里,和裸露在外面的手腕简直不在同一个量级。头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肩上。根据眼圈周围浅浅的黑色痕迹来看,也许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看见枰的一刹那,她还是牵强地笑了笑,然后迅速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不一样了,楝拈着手里原来要去丢的垃圾袋,细细品味刚刚那个笑,原来枰的眼睛里有飞翔的海鸥,低矮的灌木,森林的水洼,山谷里的草屋,就像是叮当猫的神奇口袋,现在什么都不剩了。“没关系了,”她小声安慰自己,“这些不重要。”她可以自己一点一点把那些东西拼凑出来。


现在自己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以及一些柴米油盐电费水费问题了,更为重要的是,她很想填补这条裂痕,尽管并不知道从何补起。


研究生的生活也并不轻松,但好在她已经能够接触到自己最喜欢的,来自大自然的神秘符合与独特印记,也就是那些深深吸引着她的石头。七个人的生活杂乱而有序,到家的时间都不能使得她们一起吃同一顿晚饭。“吃个饭还得分批次,得亏我们几个也不是没有人做饭。”玥有一天终于忍不住吐槽道。


没有夜生活的上海又怎么能叫夜上海呢,当然了,新天地的马当路,外滩的圆明园路,穿插在徐汇老别墅群里的武康路里的酒吧咖啡厅倒是没怎么涉足过,一群社畜在堪堪扫视了一眼价钱之后就慌忙逃窜。


很正常,二十二岁,刚毕业的小屁孩们个个都是穷鬼。


她们合租的日子就是这样,温馨但不完全温馨,甚至争吵斗嘴都成了日常,可所有人都会尽可能抽出时间给对方过生日、或者一起过重要的节日,家里会被好好布置一番,等待着时间的流逝带去她们身上的灰尘,再换上全新的衣装,迎接未来。


到了找寻工作的时候了,楝连实习的麻烦也略去了,因为直到最近她才刚刚决定要自己来开一个工作室来设计自己想要的珠宝。早就已经跑进实习圈的玥和竽已经开始叫苦不迭,“他妈的他明明说了这个方案这么改,我改完了他又说这不行,财务报表看的爷他妈的眼睛快瞎了。”竽一回到家就开始破口大骂,“哦,对了,我马上就从这里搬出去了,照这个工作强度我还想再多睡一会儿。”


而在竽搬出去之后,很快地,大家陆陆续续地搬了出去,除了两个学师范的远和枰,以及在家里待业的楝。于是七个人的合租生涯仅仅持续了两年就已经走到了尽头,屋子里的东西也越来越空,当萱回到家拿走了剩余的拍摄设备的时候,她拍了拍楝的肩膀,“我要继续去干活了,你加油哈,要是真打算开工作室咱们几个都可以来给你投资 。”


远望着空空的房间叹了口气,“我估计我马上也要走了,”当她收获到楝惊讶的上目线时,诡秘一笑,“给你们两个人一点个人空间啊。”

“你可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啊,枰能回来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你看你们现在也能像以前一样打打闹闹,我们也很高兴。”


“胡说八道,”楝随手拆开一袋薯片,“我们两个只是朋友而已。”,她太清楚了,拼不回来了。

“好吧,那就朋友吧。”远得到这个回答似乎很遗憾,闭着眼摇了摇头转头又打开了电脑。


看着莹莹的蓝光,楝一下子又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她能感觉到,枰就像是一团散落一地的冰花,拿纸头包住了最尖锐的部分,以最圆滑的部分展示给楝看。很亲切,也夹杂着陌生与距离感,枰终究不再是以前的枰,在看恐怖电影的时候,她牢牢地抱住枰瘦弱的身体,但当荧幕里的魑魅魍魉离开之后,永远是枰率先从她的怀里挣脱开来,比恐怖电影中贞子的移动速度更快,保持原有的不近不远的距离。


她大概确乎真的变成了女同性恋了,楝这样想着,不然她怎么会在意每一个陌生的温热体温离开自己身边时,自己也仿佛缺少了一块肉体似的。但是又不合乎常理,因为如同她自己描述的那种心动从未在她的身体上付诸实践。


枰还是会记得她的生日,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喜欢什么动漫而现在更新到了第几季第几集 ,手机里有几款游戏,虽然因为不怎么打掉了好几个段位。每次她看见了楝的手稿依然会不吝夸赞,也还是能够准确的说出楝想要表达的东西,仅仅通过楝的朋友圈状态就能判断她的心情好坏与否。


枰依然记得有关于楝的一切,但楝想要回过头去感谢枰时,她却突然停滞了,因为在她和枰几乎断了联系的这三年里,枰似乎改变了太多太多,她已经吃不准24岁的枰到底喜欢什么颜色,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依然是紫色粉色和蓝色。肉眼可见的是,她没有以前那么爱笑了,也不会继续在群里面发一些听了就让人必须对手机听筒退避三舍的语音消息,更不会是所有人的快乐天使了。


在远正式宣告自己要搬出房子的那一天,刚好那个房子还剩15天的租期,半年来陆陆续续地有人搬走,在分别这个房子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不舍了。而在此之前,不可避免地,楝又一次和自己的父母吵架了,这次是天崩地裂类型的,各方面的压力又像一副厚重的壳牢牢地套住她。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乖乖地听从父母的意见,继续已经持续了二十几年的顺从,还是毅然决然地跳出圈子,做她真正想做的设计。


在父母冷冰冰的无情宣判他们不再给予自己生活费的时候,楝已经有了自己的抉择。她跑了很久,很多地方来凑齐开办工作室的条件要求,为了省钱,她拿着借来的三万块钱勉强租下一个十个平方的小地盘一年的房租。


困难总是多于好消息,勉勉强强开张的设计工作室却没有一个单子找上门来,账本上始终只有支出而没有收入。生活的魔爪终于降临到了她的身上,她很累,于是干脆锁上了工作室的大门。从小对于遇到困难就开始摆烂的防御机制再一次开启。


晚上, 楝在刷完了新的一本小说和一部电影之后依然毫无睡意,胃胀得发痛连带着脑子也开始隆隆作响,胃病又犯了。于是她试图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坐直身子清醒清醒,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起来,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一整天都没怎么吃正经东西。她抱着大理石的边缘,几欲作呕,想吐却吐不出来。满嘴的苦涩味道,她莫名其妙又想起来她们的一次次分别,最后一次见面了,很快少年的自己就要彻底要和自己挥手作别。


她分不清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会这样,还是因为又一次分别引发的难过才胃痛。她分不清。但是她又开始落泪,没由来的。


她听见了脚步声,不用猜,就是枰。


没有开灯, 楝一时有些庆幸,她给了自己面子,最后的体面。


她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开口,“你还不睡?”枰没有回答楝的问题,“你怎么了?”


楝抽了下鼻子,努力让声音里灌注一丝笑意,“没事,可能是吃坏什么东西了,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枰却蹲了下来,在黑里伸出手,从身后揪出来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楝没有说话,熟悉的暖意又开始在自己怀里绽放。是枰将自己塞了进去,毛茸茸的头发窝在楝的脖颈。


楝默契地也没有说话,泪渐渐止住了,连一句“不用了”也生涩地难以用声带发出声音。她感觉自己的腿已经开始麻木了,却也不敢挪动一下。


这个拥抱是高中毕业以来,最最真实的一个拥抱,两个人都是坦诚相对的,没有一点伪装,时间在黑暗里好像是止住了,没有前进的意思。[一直停留下去好了。]


大概是一整个晚上吧,楝不知道,总之醒来的时候她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留给她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还有身上浸透了枰身上的味道的毛毯,她还算心慈手软,虽然没和自己道别,至少还留了个念想。


chapter 6.

“你知道,成人世界里无疾而终的关系实在是太多太多,那么你将会怎样面对人生无法避免的分离?”我觉得今天的精神特别好,好像一根羽毛一样,身体越来越轻。


“我不知道啊,我是个仿生人,不用处理这些。”dew眼里充满着兴趣地看着我,“所以当时你是怎么面对这个问题的?”


“我不是什么特别牛逼的人,”我轻笑了一声,拿起身边的遥控器看起了电视,“我擅长逃避,所以那一次我也逃避了。”


自从那天夜晚过后,我们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时候的样子。但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枰身上的那朵乌云,就和我自己所阐述的那样,阴晴不定。


“那个时候有人说,如果你和一个人的羁绊很深,当他离开你时,不是你身上的特质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就是他的特质转移到了你的身上。”我手上动作未停,拿着砂纸在打磨手里那枚紫色水晶的表面。




枰可以拯救她的其中一个不眠之夜,却拯救不了所有夜晚,那是她人生真正的低谷期,没有人喜欢她的作品。人人都说怀才不遇是人间憾事,可万一你连才华都没有,要依靠什么去鉴定活着是有价值的呢?


楝首先就想到了爱,但直到那时,楝依然坚信,自己的爱人,灵魂伴侣仍然没有出现。她突然很想很想去酒吧,想起来在好多好多年以前,她唱了一首歌,然后萱立刻就说她很适合去酒吧去做驻唱女歌手,手里抱着廉价的木吉他,长发及腰。


木吉他早就被她扔到天涯海角了,长发也没有及腰,唱歌也荒废了太多年。但是她在那个秋天的傍晚,还是那样英勇地走进了酒吧点了一杯蓝色的玛格利特,理由是她太久太久没有见过这样摄人心魄的美丽蓝色了。然后就有陌生人过来找她聊天,酒过三巡,她依然是被倾诉的对象,这个时候不管是酒精还是愁苦已经把她整个人塞满了。


腹部又开始抽痛了,她想,她好难过,她好想要一个人来拥抱她。在场的呢?她其实不介意来一场如梦如幻刺激无比的一夜情,至少她说不定可以得到以负责为借口的旅馆费500元。


但要是对方没有带避/孕/套就麻烦了,她开始撑着头,模仿学生时代的习惯,描摹着坐在她面前的那个男人的后脑勺。从发丝到耳廓,再到修长的脖子。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借着混混沌沌的灯光偶尔能看见白皙修长的手指。


她看着他的手,手下铅笔速度却没有停,当她认认真真地点缀他手背上实际上并不存在的青筋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手边甚至忘记带橡皮。


她懊恼地把本子甩在一边,结果听见一个好听的男声,“给这位小姐续个杯吧。”他从兜里掏出来皱皱巴巴的五十块钱人民币。


“这年头怎么还有人用纸币啊。”她有点恍惚,于是忘乎所以地抬起眼皮,结果看见了那双捏着纸币的手,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


他妈的,他怎么跑过来了。


结果旁边的本子还没来得及摊开,就被他夺了去,“你画的真好看,画的是我吗?”他自信地露出虎牙,让楝下意识觉得这个人似乎年纪要比她小得多。


“你喜欢的话,我给你画张肖像画吧。”她翻开下一页纸,却被男人制止了。“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吧,这里太吵了,我不喜欢。”


“所以,你们后来……?”dew在这个时候突然惊叫出声,我鼻子里轻轻出气,“他叫什么名儿我都快忘记了,好像名字也挺好听,但是不重要,”我看见dew下巴要掉下来的样子,不禁有点好笑,“酒吧里面一夜情不是很正常吗?再说我和他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一夜情。”


“他是个挺幼稚的人,我从来没问过他几岁了,但是我敢打赌,绝对没有超过二十岁。”


成年人宽慰自己人生不顺,除了酒精,就是烟草和性,烟草就算了,成本太高,对身体伤害大,但性几乎不用代价。少年时楝有着高度的精神洁癖,认为一生一世就只应该一双人,但到了现在,楝才明白什么叫做活在当下。


几乎每天晚上,一旦她的心情不顺,她就会来到酒吧门前,等待着他的出现。“我们两个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交换过,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们都很喜欢这种相处模式,就好像明天他就会随时消失的神秘感。”


他喜欢新奇的事物,也更加大胆,比如在夜晚打着的飞奔向凌晨两点的外滩,躺在座位上看日出,在街头大胆地淋着雨跳舞,穿着风衣吃着两元钱的廉价棒冰然后在第二天发烧。他是学音乐的,但是可能高中也没有读完。“我不喜欢那种条条框框的东西,本来就青春苦短,我想做完我所有想做的事情再回到人生的正轨上。”


楝看着他又拿出了草莓味的避/孕/套又翻了个白眼,也就只有他才会在上床做/爱之前讲出这种大道理。“所以你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他妈的现在拿这个草莓味的避/孕/套和我做/爱?”


他安静了一秒,然后很小声的说,“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草莓。”


“以后上床别和我说话,”楝撇了撇嘴,“我嫌膈应。”


大约过了一个月,楝敏锐的第六感监测到这种糜颓的生活即将如同这个季节一样,彻底迎来冰冻期。


“我有一个朋友希望你能给他的女朋友设计一订婚戒。”萱在深更半夜突然发来消息,“你他妈给我好好干。”


这个时候楝才想起来自己的工作室已经荒废了一个月的时间没开了,那就意味着她马上又要开始画稿,做样品。“不了,我最近没空。”其实这是第一个来找她的客户,但是她实在懒得去肝ddl了,堕落是我的天性,楝望着天花板这样想着,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然后把手机开了静音,无视了后面几十条来自萱的信息轰炸。

事情偏偏很巧合,没过几天,她看见他抱着吉他蹲在酒吧门口,一看见她来了又摆出一副很高兴的笑容,就像是小狗看见了主人一样。“我给你写了一首歌,你要听听吗?”


那歌写的一言难尽,但他唱的很不错,看见他发红的眼圈和鼻子,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哭的,刘海乱蓬蓬地支棱在他的刘海前。


“我要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是来和你道别的。”


意料之中,楝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离开,只是给他整理了一下刘海,然后用力的抱了他一下。


“照顾好自己,一路平安。”


楝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转身就要离去。


“你不问问我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吗?”他孩子气的一面又被翻出来,带了点明显的哭腔。


“不知道,但是知道了也没用,”楝朝他笑笑,“留点悬念比较好,早点回去吧,别着凉了。”


他走之后的很多天里,楝还是过着混沌的生活,就仿佛他还在一般。手机上已经不足的余额最终把她从泥潭里拉了起来,到了临了,她决心要与过去的这荒谬的三个多月道别。于是她喝的烂醉,把卡里的余额彻底清空,半醉半醒之间,她还是拨打了一个人的电话。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甚至已经快忘了刚刚是给谁打电话了,不过应该不会太离谱。最后推开酒吧大门的,是枰。


很显然她是真的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目光慌乱,却还是找到了她。“回家吧,楝,别坐在这里。”她试图去拽楝,但发现根本拽不动。“他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楝刚开口,眼泪抢先一步起跑,明明自己根本没受什么伤害就是莫名其妙流了眼泪。他妈的,别搞得你自己像个弃妇一样,哭什么哭。这样想着,她抿了抿嘴角。


她在那天晚上把这三个月的经历捅了个遍,从一开始的单独叙述再到最后开始对于这段关系的宏观分析。“活的很堕落,但是他也帮我和过去那个懦弱的楝说了再见,这是我人生目前为止活的最真实的时刻。”“那你所谓的真实就是把自己扔在这种地方?”枰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她,“你难道就不怕这里有瘾君子,药贩子?”


“前几天我听萱说你还拒稿了,我以为你是在忙什么要紧事。你难道忘记你高中时候怎么和我说的了吗?”枰拿起酒瓶晃了晃,空空的声音在瓶子里回荡,“我知道那疗愈了你,但是那只是一场梦而已。我们每个人都在朝前看,只有你一直留在回忆里。”


“每个人都要学会离别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萱介绍给她的稿子完成的很好,也免不了遭了来自萱的一顿狠批。虽然找她的人还是很少很少,她也一直坚持在做每一件艺术品,实在入不敷出了,她也就开始了自己的老本行,文字创作,写写单子,替别人设计设计字体。


酒吧她再也没有去过,随着那个人的离开被彻彻底底地封锁了起来。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戒酒戒色,以一个尼姑的身份来时时刻刻要求自己,也许是枰那天的那一番话起到了莫大的作用。


很出人意料,正是有了静默的时间时时刻刻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她沉下心来,开始享受起了她的孤独。工作室不再365天天天开张,世界环游,那些原本居住在图片里的场景被她所触碰,收入眼底,于是她相继在法国与意大利进修,关于中国的一切都好像在离她越来越远。朋友的圈子她也怀疑融入不进了,只有她次次缺席,在发言群里活跃次数越来越少,被她们遗忘抛弃也是很理所应当的吧。


结果一位策展人朋友打了个跨国长途电话,楝就毅然决然地准备回国,旅行也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当她拖着自己的三个行李箱慢吞吞地踏入浦东国际机场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回家快乐!”几个大大的霓虹字在一堆衣服里来回闪烁。


她们没有把自己忘记,一下子她又被暖乎乎的人群所包围。“不好意思哈,竽和玥两个人又去加班了,万恶的资本家。”泽乐呵呵地拽着她,“咱们给你接风去吃个饭。”


“那就去吃火锅吧,巴黎连家像样的火锅店都没有。”她顺从地把手里的两个箱子递给她们,“但是提前说好了,不能吃辣的!也不要海底捞!”


毫不留情的,虽然一位吃辣的朋友没有到场,但是为了鲜明的拍摄效果,几位美学家门坚持点了个鸳鸯锅。


“各位,我马上要订婚了。”萱吃到一半突然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巴。“不是吧,就和你现在男朋友?”远听了差点被呛死,连忙喘着气。


“不像你和楝两个母胎solo,都多大了,还没谈过恋爱?”远立刻撇了头瘪了瘪嘴,“事业编的女人不需要爱情。”,而正在沉思的楝被这句话惊醒,立马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很默契地和枰对视了一眼。


枰的长睫毛闪了闪,什么都没说。


“那我给你做个戒指吧,”楝作势已经开始拿出包里的卷尺热切地准备量尺寸,“我上次那个你不是就很满意吗?”


“先甭忙活了,你先搞你的展览吧,听说有好多设计师都会到场,要不要考虑考虑在同行里发展发展?我还想着有空了过去拍拍片子搞点素材,现在看样子是没空了。”萱迅速把手抽走。

其实不只是朋友们经常在她的耳畔念叨,父母也一样,其实楝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了,明明那么缺乏安全感,但是常年独来独往已经让她不再那么期盼一段稳定的双人关系了。


关系都是需要经营的,况且她现在那么忙,也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她实在是太厌倦由沸腾逐渐冷却的这个缓慢过程了。看见萱一副满足的样子,楝不禁感慨,在高中时候萱就说自己向往婚姻,没想到真的最后也是她第一个组建自己的家庭。


这么多年一个人生活,自己真的高兴吗,她又想起自己出国之前的那段生活,虽然贫穷而且愚蠢,至少她能拥有快乐。一段稳定且带有契约的关系,楝头一次认为自己需要这个来束缚住她了。至少要是下班回家之后有一个人能在家里等着你,能和你聊聊天,甚至可能你们还会生一个孩子,那么……


不不不,扯远了,她自己喊醒了自己。


“那就祝你新婚快乐。”枰笑着举起杯子里的可乐,与大家碰杯。楝把手也伸过去,然后一饮而尽,肚子里的二氧化碳开始极速膨胀。


还是看缘分吧。


chapter 7.

结果楝很诧异于萱的预言家体质,在展览开始的当天,她就迅速地找到了目标。她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别在羊绒挎包上的橘子熊徽章,这是她作出重大决定之前习惯性的一个动作。


他是个服装设计师,也算是年少有成,至少混的比楝要好,常常和一些服装品牌工作,连公益都和他沾点边。“真正的有钱人啊,啧啧。”楝翻阅着手里的介绍册,虽然一早上守候在这里多多少少签下了好几笔单子,但是高跟鞋蹬得她有些烦躁。这辈子都没怎么穿过高跟鞋和裙子,她嘀咕着,谁知道他妈的到了二十七八岁反而要遭受这些东西的折磨了。


好想用鞋跟削个南瓜马车,然后把自己带离这里,然后让自己美美地吃个饭或者躺在床上。“绿松石用的很大胆啊,不过居然很合适。”他也许也是在自己的那片区域呆的烦腻了,开始四处乱逛,不过这也正中楝下怀。“整体就是复古风了,不可思议。”


“你好,我是独立珠宝设计师,楝,这是我的名片。”楝挂着公式微笑,掏出名片递给他。




“所以你就这么和他结婚了?”dew又一次被我说的话吓到,“你不觉得这太随机了吗,万一有更合适的呢?看的顺眼就这么可以了?”


“对啊,”我挑了挑眉毛,“这才叫生活嘛,给自己一点随机的余地,放手相信上帝一点,要比自己紧紧地抓着缆绳不放要好得多。”


“而且说实话,直到那个时候我实际都不明白到底什么才叫真正的爱情,可能是小时候同人文和小说看多了吧。比起婚姻不幸,我这也没什么,无非也就少点激情。”


“好吧,那你继续说。”dew把手交叠在下巴下面,歪了个脑袋皱着眉头。


“后面还有比这个更离谱的,别着急。”




他们也就简简单单地了解了一下彼此,然后就开始中规中矩地谈恋爱,也没什么刺激的火花,就像是既定的程序一样。而交往过程中,他们甚至隐瞒了对方的好友。


直到有一天,她作为暂时的合作伙伴入驻他公司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了他显示屏幕上的一套婚纱,“给客户设计婚纱呢?这好好看。”


“你喜欢就好。”他弯了弯眼睛,“那你再给这个婚纱设计一套配套的珠宝呗,有客户想要。”


楝一听阿谀奉承的话感觉浑身舒适,“有价格之类的要求吗?”


“没有,”他扫视了一眼楝,又扫视了一下手里模拟的效果图,“随你怎么搞,没什么要求。”


“是嘛,”楝心里的算盘哔啵作响,“那我往贵了做了,希望不要砸了你的招牌。”


当楝看见自己的男朋友掏出那个熟悉的盒子的时候,脸上摆出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实际上怒火中烧。如果叫她早一点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求婚戒指,自己是死也不会自己去设计的,一点新意都没有,看着手里那颗让手都开始变沉的大钻石,她又开始庆幸。


这应该会是自己最昂贵的作品了,还不是自己出的钱,不管怎么算自己也是赚了大钱。


她看着白色和粉色的气球感到晕晕乎乎,这一年,楝29岁,而她将要与面前的这个人捆绑一辈子,许下誓言。他还设计了那样好看的一套婚纱,是送给自己的,原来自己是真的会穿上婚纱,然后把终生交付于他人。


他曾经和自己说过,自己实际上过去也是个不婚主义者,更倾向于无性恋,但是迫于家里的压力不得不需要有一段婚姻。而楝也和他坦白,这辈子还真没出现过一次真真正正的爱情,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么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除了爱自己即将拥有一切,未来仍是一片光明。 


偏偏她想要和朋友们宣布这件事情的时候枰不在场,整顿饭都显得有点心不在焉。泽已经在一旁手舞足蹈,“我要去婚礼上跳舞然后……嗯……大杀四方。”她食指对戳,“顺便借点你的桃花运,但是会不会有点像去砸场子的。”

楝敷衍地点了点头,“好好好,你一个人solo整整半个小时,也省了我再想什么无聊游戏应付客人。”耳畔立刻传来泽的欢呼声,“那你得付我出场费!”


“那还是算了,我拿桃花运付给你。”


在玥打算拿起手机告诉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楝眼疾手快的制止住了她,自动忽略了诧异的眼神,“我想要亲自告诉她,你先别发。”


免不了又是一顿起哄,末了玥又开始黯然神伤,“可惜了,你结婚了那我的CP就彻底be到家了。”下一秒她又眼睛里亮闪闪地扒住楝,“但是我可以磕你和你老公了!”


她们立刻又讨论起来真夫妻才是最好磕的。楝被吵的头痛,于是拿起手机给在准备第二天公开课的枰发了个消息:


“明天你有空吗,有空的话晚上出来一起吃个饭吧,算是补偿你的。”


信息刚刚送达,楝就开始后悔了。她干嘛刚刚要制止玥,这个明明高兴的事情在面对枰的时候一下子就如鲠在喉,连自己都不知道它的原因。


她把枰约在了一家西餐馆,餐馆是个非常浪漫的情调,旁边点着暖黄色的蜡烛,几支红色的玫瑰斜斜地插在玻璃瓶里。这些东西却好像烫到了楝的眼睛,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了,平白无故地铺设了一丝分手的哀伤气息。


枰今天画了个精致的妆,也许是想掩盖掉脸上因为熬夜爆出的痘,乌青色的黑眼圈,也有可能是单纯为这顿饭画的。看见她睫毛上银色的眼线,就像是一条罪恶的鱼游进楝的心脏。


她当即决定不开门见山,把这改造成一个倾诉大会。她询问着枰最近的生活,却是一点儿也不轻松,她学了两门,一门是汉语言,一门是心理,好不容易考到了硕士,进了一所市重点高中。“现在的升学压力比我们那个时候还要大,我都庆幸我生的不算太晚,不过感觉做高中老师挺好的,因为仿佛可以一直留在那个青春里,”说到这里,银色的鱼闪了一闪,“我最喜欢高中了,看见他们的样子也会想到我们当年。”


她直勾勾地盯着楝的眼睛,褐色的瞳孔还闪着亮,楝觉得下一句话就是喜欢高中并不是因为学校,谁他妈会喜欢那个破学校啊,一定是学校里的人啊。


她笑了笑,“那个时候最开心了,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呢。”然后立刻低下头专注于对付手里的牛排,又是红红的,刺着楝的眼睛。


一直到吃完了饭,她们在愚园路上散着步,以前她们也来这里拍过照片,不过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年以前了。“你有什么事情想说吧,刚刚我在吃饭的时候就看出来了。”看见楝很高兴地抱着一束洋桔梗扫码付费。


“我要结婚了,定在明年夏天,”楝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有一堆热浪在翻腾摇滚,“上次我和她们吃饭的时候就说过了。”


其实双方父母都觉得春天结婚最好,天气不冷不热,衣服的款式也可以穿的多一点,但楝力排众议,非得在夏天结婚,最终还是自己的丈夫为自己解了围,“还是让她来决定吧,主要还是婚纱比较麻烦,我无所谓。”


母亲又开始唠叨,觉得自己不应该节外生枝,发来了语音,看着那么多的红点楝根本不想去理会,当她的头枕在柔软的枕头上时,她突然开始反思起来。


究竟是为什么,她有这么强烈的意愿不在春天结婚呢?


“嗯。”枰也笑着,银鱼不断闪动着,甚至都没问楝要和谁结婚,又是在什么时候结婚,结婚对象是个怎么样的人,车子在绿树如茵的梧桐树下跑过,带来呼啸声,时光也在一点点倒退。


这个时候楝才明白,因为春天是属于她和枰的。


她们并不是所谓的soulmate,楝后来自认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有灵魂瞬间的共鸣。人是孤岛,并没有错。


当话语从脑中流出来的泪水中变成情绪,更让楝颤抖,几乎要把她撕裂开来,宛如淬在矿石中的颜料。楝知道,枰眼中的那个人是真切的自己。


 枰就是如此,她习惯性付出,失去,然后,再一次敞开,去付出。宛如伟大的西西弗斯。


而现在枰却说不出一句漂亮话来了,她有点庆幸,现在是傍晚,可以用反光来解释她脸上这些银亮色只是反光而已。她以飞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然后贴近楝。


“所以一会儿我请你喝芋圆奶茶吧。”楝凑近了看向枰,一切刚刚无数的愁绪,悸动,回忆,都被她眼皮上那条小鱼给收走,同时小鱼也再也不见了踪迹。


《银河系漫游指南》里写过一种很小只的巴别鱼,据说,这种神奇的鱼是把脑电波当作食物。


只要你拥有一条巴别鱼并把它放在耳朵里就能听懂任何的语言。


 楝是高三的时候看的这本书,当时的学习压力实在是太大,于是她宁可相信这是真的。后来她跟枰讲的时候,枰笑着拍手,说了句,“就是我们。”


小的本来就不可见,今天被她看见了,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


她忘了问是为什么枰要莫名其妙地请她在吃完了西餐后面再吃一杯芋圆奶茶,不过后来有了答案,因为在那个春天她收到最感动的一份礼物就是枰给她叫来的外卖奶茶,仅仅只是她在群里咕哝了一句。


她们好像又恢复了自由一样,化作初夏的风在街道上飘舞。楝后来看过很多的书,发现作家,诗人们对夏天总是很钟情。


故事背景被设定在夏天,好像在这样令人发昏的高热环境下,一切的保质期都会不做数,所有的激动情绪都能在后面的两个季节得到冷却。所谓的一身薄汗,也会被秋风吹散。call me by your name中那颗被扣烂的桃子,断背山里的沾了血液的衬衫,都是对方所留下的痕迹,从而对模糊的感情有了念想。进而,陷人爱情。


因此得出结论,夏天理应有爱情。


但是她没有和枰进行过一场轰轰烈烈的,足以被深深铭记的,能被带入海底的恋爱。


鉴于明天枰还有早八班要上,因此在夜晚十一点时,楝不由分说要把枰推回家,但偏偏家的方向又分属两头。


于是在一个红绿灯的路口,她们踩着租借来的自行车,预备道别。


枰盯着楝光洁的额头,忍不住松开把手,伸手抚了上去。楝第一次没有移开视线,坦诚地冷静地回看,


“楝。”

她喊她。


“我们都要前程似锦。”

“今后我们做朋友吧,再普通不过的朋友。”


再见,我的青春。我的疼痛。我的烦恼。


我的almost lover,溺毙在了来自梧桐点燃路灯,那么荒唐,那么令人感触的一个夏夜。


我将始终用绿色的月亮来形容你。


chapter 8.

“接下来的故事就很俗套了,我向中年迈进,还生了孩子,这是最不可思议的,也许是婚姻生活实在是太糟糕了,才会想着要生个孩子来调剂生活。”


“其实挺不负责任的,就好像有了方便面就需要调料包一样。”


她的丈夫其实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所有的闪光点在磨光的时刻,又变为烦躁的因子,毫不留情地刺向对方。而自己身上却一点也不疼,这个时候楝才意识到自己就像是个冷冰冰的蛇,明明相处了那么久,还有孩子,自己却始终没把他看作过自己的爱人,哪怕是家人。


亲情也捆绑不住他,她感到有些绝望,不过好在自己的事业一直蒸蒸日上,没有可恶的上司让自己制定无穷无尽的okr,也没有中年危机,她骤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失去了意义。


激素紊乱让她神志恍惚,靠着褪黑素让她恢复冷静安眠入睡,感情毫无深意。她开始胡思乱想,比如将她的双手砍掉,

比如突然跳到公共汽车的前面,

比如幻想她的心理医生讨厌她时。


她又开始去找枰了,以朋友的名义,枰也是心理咨询师,又那么了解她,其实心里也会掺杂一点点的愧疚,就好像把枰作为自己的安眠良药,但是她除了钱却给不了她任何报酬。


有次楝拜托玥来帮忙给她想想投资的事情,茶歇期间,她无意间刷到公司里的两个小姑娘的朋友圈,两个人笑着捏着荷兰的结婚证,额头碰着额头。自己心里却本能反应感到一阵恶寒,手指却忍不住点开图片。


玥偶然瞥见,立马脸上浮现笑容,“这两位小姑娘可真幸福,对对方也很认真呢,还特地跑到国外去领证。”


“唔。”楝立马熄屏,细细想着刚刚一瞬间自己的那个反应,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恐同人士,自己甚至曾经还以彩虹为主题设计过珠宝,还办了展览。所以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突然这么排斥。


“两个女的?好恶心。”“这是不是要去矫正啊。”“别想乱七八糟的,你可不是同性恋。”“同性恋就是有病。”……


并不是自己的声音在自己的脑子里啸叫,混杂着很多很多人的声音,也许他们真的说过这些话,在这个时候凝聚起来猛烈的摇晃着楝。


额头隐隐约约地感到疼痛,她伸手揉了揉眉心,那些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她转过头给自己冲了一杯超级苦的咖啡,连糖都没顾及放,“你先说说呗,买还是不买。”


“哦哦对,这基金你一定要买,凭我的经验,这你要是买了一定能大发。”楝突然觉得自己手里这杯咖啡由苦转甜,果然自己还是最最适合搞钱,于是带着甜甜的笑容打开手机给自己五岁的女儿打了个电话,“妈妈马上就要赚大钱了,想吃什么和妈妈说,妈妈去给你买。”


玥显然被这个语气恶心到了,“没见萱对自己家孩子是这么说话的。”


“你懂什么,怎么学着搞钱这么久却不想着要享受生活呢?还有,不许嘲讽母爱。”她以更加做作的语气回敬。


转头她又高兴不起来了,总是这样,今天又要去找枰说说话了。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和枰待在一起的时长甚至超过了自己的丈夫,很莫名其妙,但楝却无端觉得满足,她更愿意与枰待在一块儿,这也许已经到了精神出轨的地步,枰也从来没有一句排斥的话。


这个人设是不是太过于完美了,连一点负面情绪也没有?


况且她还看见过,那条名为“世界海”的项链,被存放在她书柜的最上端,还在熠熠发亮。枰倒也不再劝着楝少喝点酒,只是听着她默默说完了所有话,然后紧紧地抱着她。


这是朋友的分内之事,楝想。


然后她又要穿上好母亲的皮,回家还要陪着女儿睡觉,昨天那个《海的女儿》还没有讲完呢。


人鱼公主因为爱情,失去了鱼尾,换来了丑陋的人腿,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刀刃上。变成了泡沫,也疯狂承认着她与王子的爱。


她很爱她的女儿,枰也是,她甚至不记得枰到最后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孩子,好像她就是孑然一人,空空地来到世上,又空空地离去。


丈夫也许缺席过女儿的成长,但枰从来没有。楝把爱的能力全部送给了自己的女儿,也像是一种执念。


属于枰的记忆越来越少,也许不只是因为现实的关系,她像是厄俄斯,手指玫红、衣着藏红的美女,作为天空上的女神之一,有时她会长有一双羽翼。金车由双翼天马拉驶,她用曙光遍染黎明的天空。每天早晨时分飞向天空,向大地宣布黎明的来临。


楝好像是从声音开始遗忘枰的,但是又通过合照让她想起来。更确切地来说,是仿生人dew让她想起来了大部分,这个没有生命的有机体,一颦一笑,都是青春活力的样子,她让dew给她唱歌,为她跳舞,起初她并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眼泪就会把她淹没。


上半辈子是枰在追着她,下半辈子又是楝追着枰,她透过dew的影子追随着枰,而后者始料未及。


但后来发生了什么呢,记忆又为什么戛然而止了?应该也不重要吧,自己的前半生太过于精彩,后半生无非也就纸醉金迷,舒适惬意,除了自己的丈夫因为车祸去世,自己赔了很多眼泪,自己在哭什么呢,是在哭泣自己和他相濡以沫的三十多年,还是哭泣爱人就此错过,还是哭泣自己在这世上羁绊越来越少。


无解的,毫无意义的问题。


我感觉今天自己身体突然变得特别好,难道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吗?我这样想着。过去灼烧着我的针孔今天好像在向我体内无限注入生命力,好像眼角的皱纹都开始淡去。或许今天就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了,我终于可以来主宰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死亡了。


“哦,对了。”我看向dew,摊开手“我要的药你拿来了吗?”我在天台上,正好是落日,这也将是我在这世间看见的最后一次日落,可能我还将会缺席今天晚上的月亮。


dew突然一愣,然后低下头,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掏出一罐药,眼睛没有和我对视,闷闷地说,“这个只要吃六粒就可以了,吃太多的话胃会不舒服,很有可能会被呛死。”


“还有,效果……可能不会太快。”


我眼睛都没眨一下,“真是的,谁让现在还不允许安乐死,否则也用不着去牺牲你了。”说到这里,枯瘦的手臂拍了拍dew,“希望你们仿生人也能拥有天堂。”


“应该会吧。”dew有些伤感,拿来了水杯。


“你要不要再看一眼你女儿,她说她今天晚上会来看你的。”“不要了,看了会难过,我也走不安稳。”我最后一次擦了擦那枚橘子熊徽章,别在身上,好像一枚隆重的勋章,好沉重。


“1,2,3,……,6”我一颗一颗清清楚楚地把药片数出来,然后又一颗一颗地把它们吞咽下去。“没什么感觉,说不定一会儿就有反应了。”风缓缓地拂过我的脸颊。


水晶项链我不打算起名字了,我好像在进行倒计时。


“5”

“4”

“3”

“2”

“1”


“生日快乐!”混杂着大家的祝福,我被卷进祝福与爱的旋涡。现在就和那个时候一样,自己一样也在进行着倒计时,然后,坠入爱意。


“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我了,照顾我很麻烦吧。”我闭上眼睛,感受着红色的阳光穿透眼皮,摸着胸口那枚紫色水晶项链。我知道自己一旦开始出现身体上的衰退,那么dew就会被系统强制删除,与其这样,我更愿意由自己亲自关闭程序。


“再见,枰。”我轻轻念出这个强制销毁的口令,面前那个十七岁的少女突然静止不动了,然后仿生人用力地抱住了我,作出了拥抱的姿势,我最后一次把下巴搁在她用硅胶做成的肩颈处,“辛苦了。”


dew站在那里,仍然保持着拥抱姿势,然后它看着我最后一次笑了笑,眨了眨眼睛,可惜它不会流泪,甚至都判断不出她究竟是高兴还是难过。


“请问是否强制终止程序。”机械女声冷冰冰地响起,“是。”我闭上眼睛。


然后看着她一点点变成了没有生命力的废铜烂铁,dew的启动程序在开始,她的工作日记在不断格式化,她的数据被清洗,她的记忆被移除。动能模块被关闭了,她的手轰然垂下来,再也不能稳稳地推着楝的轮椅向前奔跑,感知模块被关闭了,她的智能消失了,眼睛里的光沉沉地暗下去,脸上再无表情,声音模块被关闭了,再也不会有人用枰的声音和楝说话了,也没有人会给我唱一整晚的歌。视觉模块被关闭了,这可怜的仿生人都没来得及去看一看雪山,大海,瀑布,森林,石洞,就已经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最后一位听众也死去了。


药物作用终于开始冲击我的大脑,我哆嗦着打开了dew后脑勺弹开的那个硬盘,里面是一个小小的芯片,果然,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dew不可能无缘无故造的和枰一般无二。


里面是一段视频,枰也变得很老很老,是哦,自己好像从来不记得枰衰老之后的样子,在自己心里枰永远都是青春亮丽的代表词。


“再勇敢点吧,楝。”


“我们都在向前走,你也别落下。”


“我将会是你忠诚的爱人。”


“啪嗒”一声,手里的平板掉到地上,屏幕碎了个四分五裂。冰凉的感觉像藤蔓一样缠上我的呼吸道,我透过昏黄夕阳的光眺望远处从高楼大厦后面升起来的云海。


我梦见我兀自下坠。


我终于想起来了,枰也罹患了胰腺癌,还是自己陪着她去看病的。那个时候她还为了安慰枰开玩笑,“这不就和《我想吃掉你的胰脏》一样吗,等着我什么时候吃了,你就好了。”


但其实没有,在我送别了丈夫之后,我不得不又要送走生命中最重要的友人,看着她以飞快的速度衰老,看见她因为化疗而日益消瘦,就好像一艘小船一样,载着她的灵魂越飘越远了,她死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当她因为药物副作用呕吐,失眠,焦虑的时候,她依然还在安抚着自己,在自己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的时候,她依然像一棵常青树一样,抚慰着停留在她肩膀上的飞鸟。


“没事啦,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只是去了外星球而已,天堂里一样会有我们,只要你想,我会变成你身边的一切事物。”


我感觉自己被完全地浸泡在了水里,浑身湿漉漉的,只能品尝到喉头的甜腥味,我在继续后坠,眼前的夕阳忽大忽小,光开始变得刺目。有点像糖水罐头里的菠萝,我又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浮潜。


而在枰生病这段期间,我说了无数遍爱你,发自内心的,管他这是爱情还是友情呢。不过很可惜,枰似乎不再相信了,更有可能的是,她不再需要这个答案了。


“也许我只是不想离经叛道而已,我太胆小了,也许那一次鲜艳的crush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勇气了,我是说这一辈子。所以我从不相信我会爱上一个女孩,”那个时代人们依然不接受同性恋,我自己是,我的父母更是,“我更不相信我爱你,虽然我一直相信你爱我。”我几近跪在枰床头,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嘴里都是泛苦味的泪水。


嘴唇干裂,头痛,牙痛,胃痛,一切的疼痛都能让我想到枰,我开始后悔我们人生的每一次交汇,实在是亏欠了枰太多太多。


枰是戴着“世界海”离开的,这个时候身上充满了腐朽且亲切的味道,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坚持录下了音频样本,全身采样,只是为了能造出一个和她一模一样,可以替代她照顾我的仿生人。“我活着的时候,都没和你每天待在一起,寸步不离,这是我的一点私心。我不希望你忘记我,所以我要把仿生人做成我自己的样子。”


我并没有怪罪她,只是最后一次抚摸了楝的脸颊,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再见,我的爱人。”


然后我好像也生了病,阿尔茨海默病,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巴别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但是很戏谑的一点是,我记得一切事物,却独独忘记了枰的一切,我变成了枰的一部分,比如把二月十六号变成了自己的生日,把她喜欢的颜色变成自己喜欢的颜色,究竟是楝变成了枰还是枰变成了楝呢?


二者皆有之吧。


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马上就要抛这副已经老朽的躯壳,去找寻父母,朋友,丈夫,以及枰了。眼眶开始湿润起来,我还是有点舍不得自己的女儿,自己还没和她好好道个别,还是太叛逆了。


彻底陷入虚空之前,我短暂地被意识托举起来过一瞬间,让我有幸看见了一撇天上的月亮,隐隐约约泛着绿。


我想起了海子的《海上婚礼》

海湾

蓝⾊的⼿掌

睡满了沉船和岛屿

⼀对对桅杆

在风上相爱

或者分开

风吹起你的

头发

⼀张棕⾊的⼩⽹

撒满我的⾯颊

我⼀⽣也不想挣脱

或者如传说那样

我们就是最早的

两个⼈

住在遥远的阿拉伯⼭崖后⾯

苹果园⾥

蛇和阳光同时落⼊美丽的⼩河

你来了

⼀只绿⾊的⽉亮

掉进我年轻的船舱


我和枰好像还不曾亲吻过,也没有在同一张床上交叠纠缠过,我们不需要这些,不,怎么没有呢。我幸福地虚空着,背景就是在那天她把我从酒吧里解救出来那天,带着酒气的楝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咯咯笑着,给了枰一个吻。


也许体验不怎么好,没有持续很久,却贯穿了我的灵魂,那次断片的体验,给了我一次看清自己的机会,那一刻我把枰看做自己的救赎,而事实上,她要比四十三度的长岛冰茶还要更加浓郁。


我自然也想起来了她后来好像也沾染了酒气,就好像一场会相互传染的重感冒,两个人放肆地在街头大笑,最后我又给了枰一个吻,想让她闭上嘴巴。


结果嘴巴被磕破了,流出了血液,再然后枰就哭泣了,那个时候我还想着,我受伤了她哭什么,我太愚蠢了,枰怎么会因为这个而哭泣,而是因为,她明白这是她最幸福的一晚。


幸福到想要就在这一晚做个酒鬼,然后于街头长眠。


我突然被人从水里打捞出来,在极度的疼痛之后,就好像小美人鱼一样,能够在陆地上呼吸,浑身皮肤又变得有弹性了,走路也变稳健了,攀爬在雪山上,四周空无一人,突然我听见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


“嘿!橘子熊!”


我屏住了呼吸,扭头朝着不远处的山顶看去。

是我最喜欢的日照金山,是造物主之无尽藏,也是我的金子。


枰穿着厚重的登山服,朝我挥舞着手,“你怎么走的这么慢啊,我都等你好久好久了耶。”小狗气鼓鼓的样子成功让我笑了出来。


十几岁的样子,她可真好看,这次我不打算慢慢走了。


谁说独行人不能与欢歌者同行,这不就是终点,相遇的终点,欢笑者追随着独行人,为他壮胆鼓劲,独行人也成为了欢笑者一生的明灯。


她们从出生开始本就应该被选择,被相遇,她们的相爱是个美丽的奇迹,而奇迹不会被孤独所束缚。


我开始奔跑,呼哧带喘,笑的很灿烂,喊的也很大声。


“我来接你了,马上就到!”


end

评论(4)

热度(27)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